寫給職涯路上持續摸索的年輕朋友（延伸Q&A）
在發表”寫給新鮮人：進投資圈之前，請你先想清楚這幾件事”之後，收到一些非常有趣的提問。我認為這些問題和回應，也許可以給同樣在職涯十字路口上的朋友一些幫助。所以在徵得這位提問的朋友同意後，我將對話以Q&A的方式整理起來，希望能帶給更多人一些思考空間，以及說明一下我是如何將前文的整體框架應用在實際生活上的。但還是要強調，我的回應都是基於個人的背景脈絡，必定帶有主觀色彩，如果有思慮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。
【關於目標與Exit Option】
Q: 為什麼把 Exit Option (能力與聲譽) 放在風險管理而不是目標？你會如何定義目標？
A: 早年我把目標定得很具體，例如進入某家頂尖基金的分析師職位。但後來的反思是，這種設定方式極易受外部環境影響（金融業週期性很強），外部環境（如市場波動）常讓這種硬性目標失靈。
於是後來我慢慢轉向設定「內在條件」：
* 我要的生活型態是什麼？ 我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麼？
* 工作要滿足哪些條件？（例如薪資水準、學習新事物的機會、一定程度的決策自由）
* 我願意接受哪些取捨（trade-off）？有哪些是我無法接受的底線（刪去法）？
能力與聲譽，當然也可以是目標，但它們比較難量化。而且，就算設定的能力與聲譽都達成了，還是沒辦法回答最終的問題——「then what」（我究竟要什麼）？ 換句話說，能力和聲譽更像是方法，不是目的。它們是我應對不確定性的「護城河」之一，能讓我保障自己能在變動裡保持選擇權的一部分，這樣才有機會過一個「心安」的生活，也不用停留在永無止境的競逐中。從這個角度想，它們更像是降低失敗的風險，而不是達到某一個特定的目標。
【關於失敗與檢討】
Q: 當制定了策略而且努力執行，結果卻不盡理想時，你會如何檢討？
A: 這種情況在投資裡太常見了。我自己的兩步驟:
* 區分可控與不可控因素：這次失誤是出在哪裡？是可控（自己能改進，像是流程）還是不可控（外部變數，像是突發政策改變）？
* 接受並前進：如果是前者，一次失敗不代表全盤錯誤，就修正再出發（但仍需要定期驗證原策略「理論上應該長期有效」）；如果是後者，就接受它，move on。
不過，老實說，我們這行回饋路徑很短（市場幾乎是每天開盤，可以馬上看出成效），所以可以比較雲淡風輕地談檢討，而且更容易接受自己錯誤的事實。但如果換成需要1-2年才能見成果的領域，我承認調適心態會更難，需要更有意識地管理自己的焦慮。
【關於能力與適性發展】
Q: 可以多說說什麼是能力嗎？你會如何有系統地培養能力？特別是如何適性發展（如何客觀評估自己的強項弱項，弱項要補足到什麼程度時再專注發展強項）？
A: 我沒有標準答案，因為會牽扯到「專才」和「通才」的選擇。但我自己覺得能力本身不是一個單一標準，它有兩個面向：
* 相對於別人的強項（市場定位/絕對優勢）
* 相對於自己的強項（內在動力/相對優勢）
客觀的評估自己的強弱項其實不難，找幾個跟你工作上互動多、眼界也廣的人，請他們真誠給你回饋。不要只看「比別人強」，也要看「在這個環境下，我相對更擅長什麼」。
至於該如何系統化的培養能力——我認為最重要的能力是「自我認知+持續好奇心」，而不是任何的硬技能（hard skill)。自我認知讓你知道自己的優勢（例如我相對擅長快速分析數據），好奇心則驅動你學習（例如我喜歡讀跨領域書籍，然後試著應用在理解各種商業模式上）。只要驅動力在，其他技能都是時間問題。至於對於相對的弱項，我自己會補足到「堪用」即可（投入資源在加強弱項的ROI沒那麼高，但又要避免弱項在某些情況下，變成了deal breaker的風險）。
【關於目標的時間軸與取捨】
Q: 想追問，你在設定目標（理想生活與工作、心安的生活）時，會考量多遠的未來呢？如果有些目標需要長期投入，你會從「未來的自己」的角度做 Trade-off 嗎？會怎麼取捨？我很好奇，過去當你在做自己的生涯規畫時，當時是怎麼做取捨的呢？如果方便分享，我也很好奇你是在什麼時機決定要離開企業、去大學授課和寫文章？
A: 會的。我在做重大職涯或人生決策時，通常以3-5年的角度思考（如果會影響到整個家庭的話）。但如果只是個人層面的決策，我大概是用1-2年的時間軸去思考。
另外，比起一些可能無法掌握的硬性目標（例如在什麼時候，可以累積到多少財富），我後來都投入更多資源在那些需要長期投入、但同時也更有把握可以進步的部分（例如自己的健康、跟重視的人之間的關係）。
我自己的生涯規劃其實蠻幸運的。我大學時期就在我第一份工作的地方做實習，那個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生活——發揮空間大、學習曲線陡、老闆同事都優秀且「氣味相投」、財務報酬也不錯。所以一開始除了工時比較長，沒什麼好抱怨的。
但後來到了第二份工作時，我做了一些轉職的取捨——不能妥協的是工作內容不能無聊（要有學習新東西的機會）、財務上要有一定的報酬。而我接受了工作氛圍的改變（大公司總是有比較多「繁文縟節」，以及不可避免人與人之間的問題），也接受發揮空間可能縮減一些（轉型成「產業專家」型的角色，職務定位更明確，卻也沒有什麼機會拓展）。但同時也享受到在一個更大平台、更多資源的地方工作的好處。這是我唯一一次轉職時的主要取捨。
至於現在，因為自身狀況的改變，我也繼續調整我的優先順序。我很幸運的進入了沒有太大財務壓力的階段，現在的top priority 變成了下面幾項：
* 自由度：我可以完全掌握自己時間的分配（也許只受限於我太太和小孩的意見？！）
* 生活的有趣程度：一樣是學習新東西的機會，多與其他的領域有趣的人做有意義的交流，嘗試各種新機會。
* 慢慢建構影響力：對我來說，我會把「影響力」的重要性，放在「名」和「利」的前面。而影響力跟名氣有什麼不一樣？我自己的解釋是——名氣是被認知，代表一個人在大眾心中留下了存在的痕跡；而影響力則是真正的介入（engagement)與改變，在他人的人生中留下了某種程度的印記。前者是一種被動的承認，後者是一種主動的影響。當然，名氣有時也能間接產生影響力，所以兩者並非沒有交集，但我個人覺得後者的「主動性」更令人敬佩。這也是我為什麼會選擇去大學教課（單純從財務上看超不划算，但它也給我接觸不同可能性的機會，就像之前我投資框架中提到過的「optionality」)、寫文章分享（沒有收費，只是想藉由分享跟受眾建立起信任度）。這大概就是我簡單的心路歷程。
【關於離職/失業與風險管理】
Q: 如果再追問細一點，「用 1-2 年/3-5 年的角度考量、投入資源在比較有把握進步的目標」，指的是比如希望 2 年後可以維持健康、3 年後想生小孩、5 年後希望仍有不同 Exit Options，因此這次選工作時不能妥協的就是周末不能加班 (才有運動時間)、不能外派太久、有東西學，實際上是這樣做嗎？另外好奇請問，但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好方法可以應對中年失業/離職風險，該怎麼辦？
A: 我不會硬性規定某個年份要達成什麼目標，而是設定優先順序：在這段時間內，什麼是不能妥協的，什麼是可以調整的？比如，想維持健康，就不選需要常態病態加班的工作；想未來有更多Exit Option，就選有成長性的領域。
至於過去的取捨，簡單說就是：每次轉換時，確認自己最重視的條件，然後接受當下環境下必然會有的妥協。
至於擔心離職/失業這風險很正常，不只你，每個不是鐵飯碗的人都該想過（就算是鐵飯碗的工作，也要擔心在整體經濟階層中的「相對位置」被別人趕過去）。
與其擔心，我會做一個thought experiment——想像如果今天突然把你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區（比如拉丁美洲），扣除語言障礙後，你有多大信心可以靠自己生存下來？（不只是職涯轉變，而是「人生再投胎」的概念）
這樣去想，你就會知道該加強什麼：生存能力讓自己有足夠韌性（resilience）、跨領域適應力、建立可轉移的技能。這就也是另一種「用Bear Case分析自己」的精神。
【關於影響力與意義】
Q: 最後一個追問，為什麼你會想追求影響力？怎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呢？
A: 影響力——我對於能「超越我生命期限」的事物，還有能夠有強大複利效應的機會都特別有興趣。
錢是一種可以超越生命的交換媒介，也有複利效應。可是它相對而言是「commodity」，沒辦法跟「我」這個人做出強烈連結。
但如果我能影響一些人，這些人再去影響更多人，那就是另一種更強的複利效應。而且這種「信任」是有獨特性連結的。就像我過往在學校和職場接受了許多優秀老師、前輩、導師的指導和幫助，我希望我的分享（假設對某些人有用的話），也能成為別人的起點。所以我願意回學校開課，去寫文章，回母系成立一個永續獎學金的原因，即使這些從短期財務報酬角度看「超不划算」。
（以上就是整理後的Q&A分享。）